霞浦,一座叫红的山/谢宜兴
三十多年过去,常常想起在溪南镇上中学教书时,每年秋天重阳节前后,领着学生们到周边山野秋游。六年时间,去得最多的就是学校边上长兴村后的“红山”。
那时,我不知道红山就是“霞浦山”,不知道清雍正十二年(1734年)福宁州升府附设霞浦县时,县名即来自于霞浦山。
《八闽通志》载:霞浦山在四十七都。昔有陀罗仙翁者居此。宋谢邦彦诗:“十里湾环一浦烟,山奇水秀两鲜妍。渔人若问翁年代,为报避秦不计年。”
诗人谢邦彦系宋建炎二年(1128年)进士,官至江西廉访司提刑。其晚年定居于长兴村古堡边上的宅里湖,《霞浦山》写的便是他村居所倚靠的家山。
可我想,就是今天,在霞浦,又有多少人知道县名的由来?有多少人知道霞浦山位于何处?多少人登上过霞浦山?
霞浦山,像一座寥落的古寺,我想为它上一炷香。我想红山不应是如此寂寞的“红”!
去年国庆,我执教的第一届学生回母校开同学会,我应邀参加,并与他们再次同游红山。
通往红山的路新修了小车可勉强交会的水泥路,从长兴村后、埔坪村边盘旋而上,沿途可见果园林地,以及人烟稀疏凋敝零落的院前、油竹湾等小村。透过车窗看往山上,郁郁葱葱,满目苍翠。
车子在半山之上一个停车坪停下,抬头便看见新修建的云秀宫。飞檐翘角,色彩斑斓,在秋天的山中独自绚丽。
以往每年重阳节,当地和邻县福安、宁德的畲族青年男女,常聚集于云秀宫前的空地上,对歌“打擂”,交友寻欢。
从云秀宫前的山路拾级而上,路两边长有沿途最稠密的林木。穿过林荫下的石路,十多分钟便来到当地人津津乐道的红山梨花洞。
梨花洞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。洞口插着彩旗系着红丝带摆着香炉,洞口左侧石上依然可见镌刻的、署“光绪乙亥年正月”霞浦知事“王邦怀书”篆体“梨花洞”三字。不同的是洞前修起城堞似的护墙,右侧新建了一个亭子。洞口周围找不到我记忆中一簇簇一片片金黄的野菊花。
入洞口沿石阶往洞里走,有一可容十几人的石室,室内有石凳、炉台、香烛。斜下再往里,石径收窄,阴暗潮湿,要打开手电筒才能看清路径,弯腰摸索方可前行。当地传说梨花洞可直通官井洋,从这里投入的扁担,会从官井洋漂出来。
各志书均有记载的“陀罗仙翁”便居此修炼。文友末摘花从《福宁州志》查得陀罗仙翁确有其人,叫庄元美,四十八都霞浦人。曾梦到阴府,得知自己乃陀罗星化身,于是觉悟。“自是不食烟火,惟食野果。”于宋乾道六年(1170年)端坐而化,世称“陀罗仙”。
由梨花洞上行,有一小道荒径,十分钟便可登顶。有一说法是从云秀宫、梨花洞到山顶一路,南侧是霞浦山,北侧是小洪山,霞浦山为小洪山南支。其实,登上山顶一看便知,霞浦山与小洪山是完全一体,像一头向北的骆驼,一山两峰。
小洪山也称小葛洪山,以示区别于沙江镇的大葛洪山。相传晋代葛洪也曾在此炼丹。当地人把霞浦山和小洪山都称作红山,我想多半是最初称作洪山,后来谐音所致。
当然,也有说是过往官井洋的行船者,在秋冬时节傍晚,夕阳下遥望此峰,晚霞散绮,余晖浇洒,一座山泛着红光,故称“红山”。
站在红山顶上两个“驼峰”之间,沿上山方向面西远眺,是通往盐田的西港洋,洋中浮着莲花屿,更远处可见福安的白马港入海口、大唐火电厂高耸的烟囱及滚滚白烟,俯瞰山下则是傅筑、老鸦头、霞塘等村庄;转身向东瞻望,山下果林田园层次分明,古称“霞浦头洋”的溪南镇村尽收眼底。
遗憾的是山下不见了霞浦江。据志书记载,霞浦山是因为山下有霞浦江, “日出照映,江水如霞,故名。”又载,“海潮入县西四十六七都为霞浦江”。霞浦江又叫霞浦港,“沿流曲折,抵镇江塘,塘上为田,田上有村为镇江村。村有桥曰慈寿桥,蓝溪之水所由汇也。过桥有村曰蓝溪村,又曰溪南村。”
可见旧时海水从官井洋可直抵如今的溪南镇区,舟楫之便带来的集市繁荣不难想象。
作为海潮与溪流交汇的水道,霞浦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,被作为围垦工程填海造了地,只为“沧海桑田”一词留下一处无名的注释。
从登顶位置沿山脊往北走,不远处是几块交错的巨石,其中一石有一小窟,窟中积水,终年不涸,人称“不干泉”,视为神迹。
以往每次登临,到此便折返下山。这回我决计走到山之南,要在红山之巅最南面俯瞰家乡的海,想象远航归来的船民在海上看到霞浦山时,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。
小时候听外公说,行船走马三分命。他年轻时置有大木帆船,经营往来福州货运,每次船过北茭和东冲口的骇浪惊险,使他说起船入官井洋、看到霞浦山时的那份亲切,就像历经甘苦的游子看见母亲一般。
而我想,霞浦山守着霞浦县的南门,确实像一个日夜等待儿女远游归来的母亲。对于航海归来的人,她是航标,象征着平安,更是家的温暖。
往南的山脊有一条依稀可辨的草径,在高过人头的杂木林中穿行,约十分钟,便抵达山峰的最南端。
我们还发现了一处可供休息的好地方:一棵叫银钩花的树,高大,冠盖如伞。树下平地,一层厚厚的落叶,无杂草,可避雨,可乘凉。
由于林木过头,我们掰开树枝,才能看清山下景致。也由于面前再无遮挡,远山近海一览无遗。左前方可见东安岛和东吾洋,正前方入目是官井洋上的渔排田田、渔船点点,洋中的白匏山、长腰岛以及远处的青山岛和三都澳,右前方甚至能看到宁德蕉城八都溪的入海口。
一重重山,连绵逶迤,却似门户;一片片海,辽阔浩淼,但又包容;一朵朵白云,飘逸浪漫,总不离天际;一座座渔屋,规则有序,可是别样的烟火人间。
因是正午,我们看不到山海水天之间的光影变幻。若是早晨或傍晚,朝晖雾霭与晚霞落日下山重水复的海天光影组合,不知能衍化出多少奇幻神妙的镜像!对于追光逐影的人,将捕获怎样的快乐与享受!
我想,如果在这里开辟几个摄影点,怕是霞浦县点位最高、视野最开阔、景深最繁复、最有广度和层次感、意义也最不同的点。
如果说霞浦县是摄影家的天堂,那么霞浦山无疑是摄影家们尚未发现的、天堂里的最高殿堂!
如果地方政府能够认识到霞浦山之殊美与深意,对上山及山顶的道路进行修建,在山顶上造些架高的观景台,并把山中的其他景点包括发现孑遗植物桫椤的山涧等连接起来,打造霞浦山景区;要是能整体规划建设则更好,再与相距不远的畲族历史文化名村半月里形成互动——
那么,红山能不红起来么?
作者简介:
谢宜兴,福建霞浦人,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。